这可能是第二部和第三部最重要的一句台词。
1、
《阿凡达》第一部上映是2009年，距离现在已经有16年追究。
我看第二部的时候忘了第一部的故事，看第三部的时候忘了第二部的故事。
相信大多数人都一样。
在我的印象里，阿凡达一是一部兼具故事深度和史无前例的画面效果的顶级作品。
但第二部和第三部给我的感觉「浅薄」了很多。
按理不该这样。
2、
前日把前两部重看了一遍。
对剧情做一个梳理：
第一部开始的时候，人类已经在潘多拉星移居多年。和潘多拉星原住民「纳威人」有过多年接触。
地球人在潘多拉星开设学校，「教育」纳威人，包括英文和自然科学。
女主角奈蒂莉就上过地球人学校，可以说英文。
男主角杰克是退役海军陆战队队员。服役期间双腿受伤，坐轮椅。
他哥哥是科学家，参与了潘多拉星的阿凡达项目。
所谓阿凡达项目，是将人类的意识转移到人工制造的纳威人躯体上。这个躯体具有纳威人的生理特征。
杰克的哥哥返回地球休假时意外死亡。杰克因为和哥哥的基因相似，被送往潘多拉星接手哥哥的阿凡达躯体。
杰克对阿凡达的适应性很高。加上他本身是残疾，因此更换了强大的纳威人躯体（阿凡达）后，显然更快乐更自由。
阿凡达项目是人类在潘多拉星的边缘项目。
核心项目是采矿。潘多拉星的土地上出产一种超导矿石。该矿石以地球价值衡量，高达2000万美元一千克。
地球人和纳威人之间的冲突发生在地球人想赶走纳威人采矿，纳威人拒绝搬家。
整个第一部是以地球人为中心叙事。
在地球人眼中，纳威人是野蛮的动物，「未开化」的族群。是「低级」的，是「随便杀了没所谓的」。
不过，地球人当时的底线还在。在大规模开战之前，同意由杰克的阿凡达打入纳威人内部，劝说他们搬离自己的家园树，让地球人采矿。
电影里中有一个细节：女主角奈蒂莉见到杰克的第一眼就想把整个入侵者杀掉。但灵魂树的种子落在了她的弓箭上。她意识到大母神传递了信息。
随着杰克和纳威人的接触，他逐渐认识到纳威人的社会结构：纳威人和自然高度融合，具有很强的精神灵性。潘多拉的所有生命体之间都可以互相连接，有一个巨大的、实际存在的神经网络，其主宰就是大母神爱娃。
地球人和纳威人之间的冲突缓缓推进。一方对于采矿志在必得，另一方绝不会离开自己的家园树和灵魂树，因为那里和先祖联系的通道，具有极高的神圣性。
于是地球人和纳威人之间势必走向你死我亡。
整个故事充满了殖民主义的隐喻：
1）原住民被视为低等族群。（地球人开学校教育纳威人）
2）殖民者以自身的经济利益优先
3）殖民者认为自然界的东西都是自己的
4）原住民与自然之间的精神联系不被殖民者认可
5）阿凡达项目的负责人格雷斯博士以及她的团队对纳威人文化、潘多拉的生态有强烈的好奇和敬意。潘多拉星的学校就是她的团队运营的——很像殖民时代的某些「传教士」。
最终，杰克加入纳威人一方，并以「魅影骑士」的身份团结了纳威人的部落，击败了地球人，将他们驱逐。杰克也在大母神的许可下，永久转换为纳威人（意识被固定在阿凡达）中，并和奈蒂莉结婚。
电影通过展现潘多拉神奇的动物，纳威人之间的灵魂连接，向观众提出了一个问题：
文明的程度是由什么决定的？
什么是高等文明？
是否拥有更强力的武器就等于更高等的文明？
卡梅隆的表达不仅到此为止。
整个第一部，有一句非常容易让人忽略但对整个阿凡达系列的内涵或者说卡梅隆的世界观的台词——当杰克寄希望于大母神爱娃时间，柰蒂莉说：爱娃不会选边站。
爱娃的设定在这里初见端倪。
3、
阿凡达第二部和第三部实际上是连续的同一个篇章。
两部电影的时间线是紧接着的。
第二部发生在第一部后若干年。
杰克和奈蒂莉一共有四个孩子。其中有三个纳威人，一个地球人。两个儿子是他们亲生的，另两个则是收养的。
收养的两个孩子中，一个是人类军方领袖迈尔斯的儿子「蜘蛛」。
另一个则更特殊，是「阿凡达」项目负责人的格雷斯博士的女儿琪莉。
格雷斯博士在地球人和纳威人的冲突中重伤。纳威人和杰克试图将她的意识也永久转移到阿凡达的躯体中，但失败了。她的阿凡达躯体在生理上仍「活着」，并单性繁殖生下了一个女儿。琪莉与大母神爱娃之间有特殊的连接。
地球人再次回到了潘多拉星。
第一部中死亡的人类军方领袖马尔斯也依靠「阿凡达」项目和记忆保存，「重生」在了纳威人的身躯中。他针对性的对地球人叛徒杰克展开了定点报复。
为防止其他纳威人受到牵连，杰克和他的家庭离开了森林（地球人知道该据点的位置），而投奔了另一个纳威人的群落。
「水之民族」以新的形象登场。杰克和他的家人获得了认可和接纳，学习水之民的生存之道。更多的潘多拉水族生物也被描绘。
地球人的故事以两条线展开：迈尔斯追杀杰克，找到了水之氏族。地球人实际被大公司管理，屠杀一种叫图鲲的巨型海洋生物，提取他们的脑液。该脑溢可以完全组织地球人衰老。一瓶图鲲精华价值5000万美元。
图鲲捕猎是19世纪到20世纪全球捕鲸业的写照。
我所在的塔斯马尼亚仍然留下了捕鲸时代留下的痕迹。大量海湾在100多年前都是当时的捕鲸场所。整个海湾被鲜血染红，堆满了鲸鱼的尸体。
人类为了提取鲸鱼油脂（照明和工业润滑），几乎让鲸鱼灭绝。
第二部以迈尔斯被杰克击退结束。
第三部的时间线紧接第二部。
迈尔斯没有放弃追杀杰克。
地球企业没有放弃捕杀图鲲。
这两部中，有一个很重要的背景是：图鲲是一种非常高级的物种，其智力水平远超人类。他们与海之民之间有很强的一对一的灵魂绑定关系。每一个海族纳威人在成年仪式上，都会和一头图鲲绑定「灵魂契约」，终身为姐妹/兄弟。
但图鲲的内部社会中，有一条铁律是不能杀戮。
即使人类残忍捕杀图鲲，图鲲也不能反击。
图鲲中有一头叫做帕亚坎年轻一代，他因为反击人类违反了图鲲铁律，遭到长老的放逐。
图鲲氏族将帕亚坎视为「恶」。因为他的防抗影响了其他年轻图鲲。因反抗人类而死的图鲲都被看成是帕亚坎的「罪」。
第三部相对第二部，情节上有两个推进：
1）人类无法在潘多拉星呼吸，需要带面罩。杰克的养子蜘蛛（迈尔斯的亲儿子）因为面罩失效而陷入声明危险，杰克的养女琪莉（格雷斯博士的女儿）召唤了大母神爱娃，将蜘蛛转换成了介于人类和纳威人时间的存在，使他可以自由呼吸潘多拉的空气。
2）一支名为「灰烬族」的纳威部落，因为在火山爆发危机中向大母神呼救却没有得到爱娃的回应，转而仇视爱娃，进而想要毁灭爱娃。
原本以为潘多拉星只能用于次元采集的地球人发现蜘蛛可以在潘多拉呼吸后，打算活捉蜘蛛，并全面殖民潘多拉星。
灰烬族也和地球人联手，打算接机消灭大母神——怎么才能消灭爱娃电影中尚未交代。
最终，男女主角的养女琪莉，爱娃的女儿，在水之灵魂树中与爱娃连接，召唤了海洋生物，击败了地球人和灰烬族。
这两部中，关于殖民主义的隐喻几乎没有。
电影也没有在蜘蛛（纳威人养大的地球人）的身份认同上展现太多。
表面的主题直指环保：屠杀海洋生物。
图鲲氏族放弃了和平理念，参与了与人类的战斗，开始杀戮。
而琪莉在连接爱娃召唤了海洋生物后，直接说出了：kill them all。要求海洋生物消灭掉所有地球人。
4、
第一部中。女主奈蒂莉从一群野兽中救下了杰克。
她非常生气的斥责杰克：如果不是杰克在树林里乱叫惊扰了它们，根本不需要杀死这些野兽。
第二部第三部中，图鲲氏族有严格的不杀铁律。
都反映出了：潘多拉的高等生命体，都是尽量减少杀戮的。
故事的推进在殖民和环保两个主题上都进入了一个议题：
面对毫不留情的殖民者，面对捕杀动物毫不留情的大企业，是否还有所谓的和平方案共存之道？
詹姆斯卡梅隆的答案非常激进：杀了他们全部。
连绿色和平组织听了可能都要倒抽一口气。
5、
电影从第一部的地球人视角，到第二三部的纳威人视角，完成了「文明叙事」的转移。
第一部中，地球人视纳威人为未开化的低等动物。
随着潘多拉生态系统，灵魂连接系统的展开，非常具体地展示了潘多拉文明的高深莫测。整个行星是一个「活」的生命体。所有生命的记忆回归在灵魂树中而进入永恒。整个行星拥有一套完整的智慧，那就是大母神爱娃。
到第二部和第三部时，人类除了拥有更多杀伤性武器外，已经不具备任何「高等性」了。
人类孩子蜘蛛在纳威人的族群中，是矮小、笨拙、体能底下的存在。
文明层级的关系在三部电影中完成了对掉。
6、
灰烬族的出现完善了纳威人的社会结构：森之民和海之民的生理结构不同，互相少有往来。火之民则展示了纳威人的氏族和部落之间是有战争的。并不是其乐融融的世外桃源。
同时，将阿凡达系列真正的主题带出水面：爱娃。
大母神爱娃到底是什么是目前电影中最大的谜团。
她是一个神经网络系统，每个纳威生命（纳威人和动物、植物）都可以接入其中。
她是一个巨大的存储器，可以上传下载信息（记忆）。
她有独立意志：第一部和第三部中，爱娃都直接干预了事情的发展。
爱娃不是全体纳威人的母神。它没有在地球人入侵时，第一时间选择保护纳威人和潘多拉星上的生灵。
而在潘多拉星上存在着被爱娃抛弃，反抗爱娃的氏族。爱娃为什么要抛弃灰烬族？灰烬族的领地内，用来和爱娃连接的灵魂树、声音树也全部枯死。
7、
阿凡达系列中，有反殖民叙事、破坏自然、滥用资源，有神经网络、盖亚理论（行星级的智慧），有生命的循环和记忆的永恒。
而这些主题，都指向一个议题：文明的存续。
8、
卡梅隆藏在阿凡达系列之下的最深刻的主题是讨论人类的未来。
他在许多访谈中都表达了对人类的未来的悲观预期。
他认为人类文明会失败：人类一定会扩张，一定会无限发展技术。这是一种群体本能。
而在这个过程中，一定会消耗资源，破坏环境，恶化人类的居住条件。
尽管人类已经意识到危机的存在，但无法实现自我阻止。因为人类社会的系统就是向前的，是一套「增长型」的模型。即使有大量个体已经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依然沿着「增长」「扩张」的路径依赖。人类无法做到「可以做但是不做」。
就如阿凡达第一部中的地球人企业领袖。他本性上并不想杀害纳威人，但开采潘多拉的矿石涉及到公司的利益，报表，一整套「体系」裹挟，使他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开采矿石，哪怕过程中要屠杀纳威人的小孩。
人类作为一个整体，无法做到有技术不用，有资源不采。不能放弃发展科技（包括武器）。
自毁不是源于个体的「人性的恶」，是制度性、结构性的「发展主义」。
人类想要长期存活避免自我毁灭，唯一的出路是够接受「技术上限」，停止发展。
而人类自身似乎不可能选择这条路。
9、
潘多拉的文明，就是「停止发展」的文明道路。
再回过头去看第一部。地球人代表的不仅仅是殖民者这个身份，它代表的是历史上人类文明的路径。「现代文明」摧毁「部落文明」。部落文明数万年没有使用过的矿产资源、生物资源，短短时间内现代文明开采一空。
在潘多拉星上，阻止文明发展的，正是大母神爱娃。
纳威人的世界里有一个明显的矛盾：潘多拉有战争冲突，纳威人的文明程度很高，为什么没有发展出更有杀伤性的武器？纳威人为什么连医疗技术都未能发展？
詹姆斯卡梅隆在阿凡达设定集里对此的解答是：
潘多拉曾经经历过工业化的前兆，面临资源危机。后来爱娃禁止纳威人冶金和发展机械。
爱娃的本质是一个文明发展的「限制器」。但文明发展到一定程度，爱娃就会进行阻碍，以防止文明自己毁灭自己。
「爱娃不会选边站」，它是一个管理系统，是一套秩序。
10、
我们的文明现在面临很多问题：
社会总财富在增加，但贫富差距在增大，而且比历史上任何一个时期都大。
全世界的食物完全足够喂饱每个人，但有数亿人在挨饿。
资源开采，深海捕捞，物种灭绝，气候变化，消费主义。人类以一种无法停止的疯狂速度消耗着行星。
新技术AI出现，反而造成更多人担心自己失业生活变差。
所有一切看起来都在向前发展，但所有一切似乎都让大部分人类的生活倒退。
精神疾病随处可见。不快乐是人类的常态。
那么，文明要延续，是否必须对文明进行降级？
怎么降，谁来降？
爱娃？
当人类不可避免的一定会采集资源（包括矿物，生物资源），一定会发展武器，有武器一定会用，科技一定要扩张，经济一定要增长时，是否只能依照纳威人的方式，依靠类似爱娃这样的行星智慧/系统强行对文明进行限制？
或者，面对人类的扩张，最终的结局只能是：kill them all?
——行星恢复健康，生态重组，人类消失。
11、
尽管阿凡达第二部和第三部有一些问题，比如拆成两部导致画面和故事结构都有大量重复，我个人仍非常期待阿凡达的最后两部。
卡梅隆应该不会给出文明应该如何发展（或如何限制）的答案。因为这个答案必然是反人类本能的。我可以相信的是，阿凡达系列会表现卡梅隆对不同文明发展路径最终结局的预测。它会像寓言一样展示某种可能的未来。
希望卡梅隆能够自由的，不受投资人影响地把他想拍的东西拍出来。
3个多小时一部的电影时间，史无前例的视觉效果，探讨：科技发展、资源利用和文明持续的话题。这不是《爱死机机器人》十分钟的动画可以比拟的。
阿凡达系列没有替代品。
----
后记：
刘慈欣的《三体》也表达过为了自保而限制自为限制文明的发展。不同的是，三体中的威胁来自外界/外星，卡梅隆则直指了、工业发展和人类社会本身的问题。二者对现实世界的理解，价值观的差异，高下立判。
当初知道卡梅隆喜欢《铳梦》的时候吓了一跳。
毕竟这算小众漫画，而且年代久远（1990年的漫画，卡梅隆在2019年把它拍成电影）。
《铳梦》的世界观特别赛博朋克：高科技，低生活。上等人寿命长，下等人死亡率高。
文明发展到那一步，很难说是一种「进步」。
我个人这方面的想法类似。
人类的未来是上等人的科技孤岛，平民的科技废墟。
卡梅隆镜头下的潘多拉星是如梦似幻的。如果是科技被限制后的地球，它是否又是人类想要寻求的「安全」的未来呢？"